【西荒谣】第一篇章：青灯长明离原中——『阿鹂』

　　阿鹂抬头，注意到她，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，生得十分俊俏，眉角有一颗小小的痣。

　　玉宝站起来，警惕地看了眼外面，挪到那个女孩身边，心疼地说：“你还好吗？”

　　玉宝是这一堆女人中，阿鹂唯一知道名字的人，她的脸肉嘟嘟的，两个酒窝挂在唇边。看起来年纪比阿鹂稍长，有着和相貌不相称的干练。前些天歃血盟卫来的时候，她替姑娘们拦了好几次，被蹂躏得很惨。这些女人都管她叫“玉姐”，阿鹂猜想，她应该是腾蛇部落里地位比较高的一个女人，可她之前没听过。

　　“玉姐，好痛，从昨天就开始痛了，隔几个时辰痛一次，越来越痛，像有什么在钻。玉姐，我是不是要死了！”那个姑娘悲观地说。

　　玉姐搂着姑娘安慰道：“别胡思乱想，不会的，不会的。是不是你快来月事了？”

　　姑娘轻轻摇头，咬唇说：“还有十天呢……”

　　玉姐眼神一飘忽，似是有些闪烁，小声地贴着她耳朵问：“比来月事疼吗？”

　　姑娘咬着牙，点点头，又是一阵痛感来袭，她的手紧紧拽住玉姐的胳膊。

　　“糟了……”玉姐没有说出来，阿鹂从她唇形看出，她本来要说出这两个字。过了一会儿，她又道啐：“呸呸呸！肯定不是！”

　　“怎么了？”她身边另一个姑娘问。

　　“没事，没事。”玉姐摆摆手，轻轻拍拍怀里的姑娘，像个妈妈一样。

　　阿鹂犹豫了很久，鼓起勇气，小声地说：“她怎么了？受伤了吗？我……我会一点，医。”

　　“你过来看看！”玉姐带着点命令的语气。

　　阿鹂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神，提心吊胆的走过去。她毕竟是王城的女人，虽然现在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，可腾蛇部落的女人依然不待见她。

　　“没有外伤。”阿鹂走过去，让那个姑娘平躺下来，跪着掀开她的上衣，仔细看了一圈才说。然后，用右手拇指和食指顶在左手手背上，放于她的腹部轻轻按压，只在小腹下端正中央，一摁她就叫。阿鹂想起珠兰姐姐当时跟她说的话，似乎明白为什么玉姐刚才把话吞下去。

　　“怎么回事？”玉姐紧张地问。

　　阿鹂咬着嘴唇，不知道该不该说，想了半天，委婉而隐晦地解释：“这些天受了很大刺激，不好说，有的人反应大，有的人没反应。”

　　玉姐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，心疼地搂紧了姑娘，说：“图图，别怕别怕，玉姐在呢！啊！”

　　“玉姐，我到底是怎么了呀？”图图仰头追问。

　　阿鹂握着她的手，还没说的时候，就见玉姐冲她使了个眼神，她心领神会地说：“被打着了，里面可能有伤，好好养几天就不痛了。”

　　“伤得重吗？可我真的很痛啊！”图图眼泪汪汪。

　　“不重不重，肠子可娇气了，你看你拉肚子都痛，何况受伤呢！真的，不碍事。”阿鹂拍拍她的手背，然后走远回到自己原来待的位置，起身的时候，朝着洞口瞥了几眼。

　　过了一个多时辰，守卫把晚饭丢了进来，四根肥硕的烤羊后腿，肥油烤得金黄焦脆。每天，只有这个时候，最让人心情愉悦，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可以暂时忽略身陷囹圄的悲惨境地。

　　阿鹂照例缩在角落里，眼巴巴地等腾蛇的女人们分完羊腿肉，剩下的四根腿骨上还有不少碎肉，她捡来果腹足够。

　　不知为何，今天阿鹂看到羊腿肉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，想冲上去撕扯啃食，甚至看着她们吞咽食物的动作，都有扑过去咬断喉管的欲望。她竭力忍着，不想做出格的事，以免引起冲突。

　　等玉姐把肉骨头递给阿鹂的时候，阿鹂发现骨头上的肉还有不少，她感激地对她笑笑，玉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，回到腾蛇的女人堆里。

　　暮色四合，斜阳照进红土山的山洞里，周遭一片殷红。

　　阿鹂仔仔细细地撕下每一片碎肉塞进嘴里，以前在王城的时候，她有吃不完的肉，从来不知道饿。仿佛一辈子的苦，都在这个四月受尽了。

　　东方绉纱被彻底扯烂，她现在穿着丢进来的黄棕色野狐裘，皮毛自然无法跟貂绒相比，入夜后大家都纷纷找地方躺下休息。她倚靠着洞壁，望着月亮，抚摸着狐裘，就好像在摸女王的苍云豹一样。那只豹子对女王亲近的人都很友好，每天吃着最好的羔羊肉，傍晚时分，阿鹂都会给豹子梳毛，豹子把头搭在她腿上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。可现在，山洞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，和窃窃私语声。

　　终于困了，阿鹂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睡去，什么梦也没有，脑子一片空白。

　　第二天阿鹂醒来，不是因为太阳高照，而是被图图的呻yín声吵醒。她还是像昨天那样，捂着肚子，时不时痛得叫出来。

　　“烦不烦，整天就知道叫！”腾蛇女人堆里有人不爽地抱怨。

　　“胡日乌丝，你闭嘴！”玉姐严厉地呵斥。

　　“这里谁不倒霉，也没见我们成天哭哭啼啼，就她娇气得要死，你别以为宠着玛吉拉的女儿，回去后她就能给你好脸色！”说这话的女人，理直气壮。

　　玉姐指着她，厉声反驳：“她还小！”

　　“哼，那个鸡崽也还小，老老实实的，”胡日乌丝指着阿鹂说完，又把话头冲回图图，不屑地说：“她离了玛吉拉，算是什么东西！我告诉你，玉宝，玛吉拉是个恩将仇报的人，你护着她的小崽，将来有你后悔的！”

　　图图身边的一个年轻姑娘站起来，义正辞严地说：“胡日乌丝，你才是恩将仇报！玛吉拉嬷嬷对我们都很好，没有她，你还只是个洗衣的下等奴隶，有什么资格跟我们一起庆祝合娲节。”

　　其他姑娘纷纷点头，很赞同这个姑娘的说法。

　　“阿檀，你坐下！”玉姐并不想激化矛盾。

　　胡日乌丝的嗓门提高了几个调子，不服气地叉腰道：“我凭什么不能说！我嬷嬷本就是洛桑酋王的金账官，我也不是生来就是奴隶。都是玛吉拉陷害我嬷嬷，我家才会打入奴籍！嬷嬷手把手教她做账，学会了就要踩着她上位。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？没欺负到你们头上，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委屈！”她越说越委屈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。在草原上，嬷嬷是个尊称，相当于东边的“奶奶”“祖母”一类的称呼，阿鹂心想，都是嬷嬷辈的恩怨，少说过去几十年了。

　　阿鹂见过玛吉拉几次，确实是个不好接近的人，她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卓妲前来王城接受册封冠礼的时候，玛吉拉嬷嬷甚至敢揪着卓妲的耳朵骂她。在王城，不仅萨仁嬷嬷，所有的女王近侍包括大巫觋，以及其他部落的酋王女侍，再年长也不能对女酋王做出这种事。

　　“你非要在这种地方闹吗？”玉姐沉下脸，酒窝消失，显得十分严肃。

　　“是我闹吗？明明是她吵，我受的伤不比她轻，我哼过半句没有？这里谁没受委屈，谁没被那帮贱种欺负？她叫起来吵我们休息，说两句不行吗？”胡日乌丝非常有理，寸步不让。黝黑的大长辫子，随着她的语气节奏一甩一甩。

　　阿鹂怯怯地替图图分辩了一句：“她那个，可比一般的伤疼。”

　　“那你还说她没受重伤！满嘴胡说八道！”胡日乌丝扭头一看，上下瞟了阿鹂一眼。

　　“那是着胎痛，有的人痛起来就像用锤子尖在凿肚子，有的人能痛得脸发白，你没受过，你怎么知道自己忍受得了！”阿鹂很不服气，一时间忘记矜持，义正辞严回击。

　　玉姐苦心想隐瞒的事被阿鹂一嘴说破，郁闷地握紧了拳头，不悦地盯着她们。

　　“什么？什么是着胎痛？我是要怀孕了吗？才十天！这不可能！”图图激动地坐起来。

　　胡日乌丝一愣，自言自语道：“那我们……”

　　“说了闭嘴！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，有的人会痛，有的人不会，别闹了，给我坐下！”玉姐没好气地说。

　　一时间，所有女人都沉默了。

　　这里都是腾蛇部落里的年轻姑娘，有些还是少女，怀孕这种事还觉得太遥远，猛然就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
　　“血……我想要血……”图图有些焦躁地舔着嘴唇。

　　玉姐一把摁住图图的肩膀，低声道：“你忍忍，不能让他们知道怀孕的事。他们的目的，就是要我们生孩子，我们不能如愿，否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回去。”

　　阿鹂紧张地抓着地上的泥土，用力深呼吸，故作镇静。

　　她在压抑自己嗜血的冲动，这是草原上具有神脉的女子怀孕后的特征，凶残嗜血。若是在部落里，怀孕的女人都会被安排在单独的帐篷里，每天送上新鲜的牛心血。可是在这里，什么都没有。

　　“胡日乌丝……”图图对着她发出低吼声，疼痛更加激化了她情绪。

　　胡日乌丝看见图图有些失控，害怕地朝着阿鹂这边退了几步，图图身边的姑娘除了阿檀都不自觉挪开，试图与她保持距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