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西荒谣】第二篇章：风光不与旧时同——『玄熙』

　　苍霜退开一段距离，眼睁睁望着他的肉身上被咬出细细密密的伤痕，不出一天，这具尸体只会剩下白骨。

　　结界外的臣民，开始骚乱。

　　熙王不想再多说什么，径直朝千王墓飞去，他想再试试。本来，他应该在死的那一刻，魂魄进入千王墓，可是他无法穿越千王墓结界，也没有先祖出来接他。

　　“熙儿，你止步吧！进不去的。”睿王站在墓口，厚重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。

　　这时，玄陆只得带领臣民返回禺疆城，看到的人越多，人心惶惶。

　　古往今来，被千王墓拒绝的王，只有玄熙一个人。

　　那个消失在玄武族很久的名字，玄朝，关于她的揣测沉渣泛起，一时之间众口铄金。

　　“父王，为什么？我和阿朝……”玄熙的魂魄还是他年青时的模样，他不服气地问。

　　睿王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，说：“你和朝儿的事，是要上天刑台的，我让她远嫁免过一劫。可是你违逆天意，留下那两个孽子，先祖不容你。”

　　“父王……”

　　“他们做的事，比你更罪不容赦。熙儿，我真没料到，你会用两个死孩子来蒙骗我。”睿王恨铁不成钢。

　　玄熙激动地辩白：“冥灵古神没有杀死他们，足见事情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，都是天意！”

　　“是啊，都是天意。冥灵古神要的就是他们俩……”睿王说。

　　“灵均会在大灾难中活下来，我看到了战火，他将复兴玄武。冥灵不死，玄武永生！”玄熙激动地大喊，他无比相信自己看到的未来，不止他，巫罗也看到了。

　　灵均，就是玄武的未来。

　　“玄武从未衰弱，谈何复兴！”睿王对他的冥顽不灵非常生气。

　　玄熙非常诧异，问：“先祖们竟不知，冰井已枯竭吗？”

　　“太平盛世，亡灵减少，冰井灵力自然衰减。古神渴望亡灵，那意味着，要掀起巨大灾难或者惊天战火，死伤无数，才能满足他，这样澎湃的冰井，是让玄武强大了，还是让玄武被蓬莱唾弃？你忘了火屠西荒吗？那就是白氏为了向古神献祭，离间白虎族与朱雀族，你要这样的灾难再来一次？熙儿，你疯了！”睿王怒不可遏。

　　玄熙在千王墓前，愣住了。

　　“那……那龙之深渊、涅槃火山和咸池的灵力衰减，都是一样的原因吗？”玄熙不可置信地反问。

　　“不以亡灵的灵力，拿什么反哺活着的族人。盛极而衰，是这个世界的正道。”睿王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，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。

　　也许，是活着的人都不懂。

　　玄熙像疯了一样对苍霜大喊：“告诉玄陆，杀了灵均！一定要杀了他！”

　　苍霜茫然地看着他，大惑不解。

　　那个灵均，不是死了吗？

　　苍霜觉得玄熙死后，已经没有正常神智了，一步三回头，离开了沉悲沼。

　　“晚了，蓬莱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。君子之泽，五世而斩。不是指当今朱雀统治的君泽，是指蓬莱的好日子到头了，如果最后玄武族只有灵均活下来，那有什么意义！”睿王的每个字，都敲在玄熙的心上。

　　他心心念念的一切，为什么都是错的。

　　“你以为，是因为苍霜告发你和朝儿的事，我才知道的吗？是我已经算出了会有这样一个孽子，生在我们玄氏，她替你们瞒了很久，我逼问苍霜，最后瞒不住才说出来，料想这个孩子已经在朝儿腹中。我要你断了念想，杀了他们，朝儿竟然舍得活生生剖取胎儿，将他们封印在冰井里汲取灵力长大。古神的欲望和智慧都在灵均身上，玄章得到了无上的法力，而今玄章被灵均夺舍，二人合二为一。灵均为朱奕逆天改命，但人逆得过天一时，逆不过一世。逆不过的……逆不过的……哎！”睿王喟然长叹，现在说什么也完了。

　　身为玄武族人，最难莫过于明知将发生什么，却无力阻止。族人常常自嘲为蓬莱的旁观者，不过就是有感于面对天意，无论是谁，都显得那么可怜。所有自信能改变天意的人，最后都是天意的棋子。

　　天意是什么？

　　没人知道，也许，每个人都是天意。

　　熙王跪在千王墓前，仰天嚎啕大哭，他错了。

　　“你就守在墓前，看着吧，看自己造的孽，如何变成现实。”睿王伸手，轻轻拍了拍熙王的头。

　　玄熙抬起头，嘶哑地说：“我对不起霜霜，我辜负了父王，辜负了玄武。”

　　“霜霜啊……”睿王陷入了回忆，停顿了一会儿，视线落在刚刚走出沉悲沼的苍霜身上，无可奈何地说：“苍氏恐怕没几个后人了。他的父亲将她交给我，托我照顾，你们三个一起长大，从小定亲，最后变成这个局面，我又何尝对得起苍氏。罢了，都是命。”

　　“霜霜恨灵均，也许她会杀了灵均，还有机会挽回。”熙王脱口而出，他之所以囚禁苍霜多年，就是因为苍霜是唯一知道来龙去脉的人，但他不忍心杀了苍霜，可更害怕苍霜杀了玄章、玄灵均两兄弟。只得，将她幽禁，不时去看她。

　　苍霜心未死，玄熙人已死。

　　睿王意味深长地看着玄熙，不再说什么，转身回到了千王墓中。

　　沉悲沼里一片寂静，只剩下玄冥蛇和切牙螂啃噬尸体的声音。夜幕降临，幽魂窸窸窣窣地在沼泽里飘荡，磷火次第亮起，如一只又一只诡异的眼睛。

　　千王墓前，他长跪不起。

　　再回到那一年，故去来兮河边，玄朝躺在凌风芦苇丛中小憩，呼吸均匀，神色安详。

　　他还会不会按捺不住，一颗炽烈的心。

　　所爱何所寄，所生何所忆。

　　【西荒谣】第二篇章：风光不与旧时同——『霍帅』

　　宣明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子时，断霞山西边山腰，火光冲天。

　　“玉姐，怎么办？”姑娘们惊慌失措，聚集在一起。

　　巨蟒逼近了她们，黄色与黑色圆斑交错的花纹，在浓烟中反射着殷红的火光，黏腻的唾液从高处滴落，散发出恶心的味道，蛇鳞与枯草摩擦发出窸窸窣窣声。

　　其中一个姑娘，将手中的尖木棍朝着蛇颈部投掷过去。

　　巨蟒仅轻轻一晃，就躲了过去，张开血盘大口准确地将她一口吞下。只见，一个鼓包从它的颈部缓缓向蛇身处滑落，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。

　　“不要激怒它！”玉姐强行保持镇定，提醒道。

　　胡日乌丝瞪着发红的眼睛，既害怕又愤怒。

　　在草原上有句谚语，宁与虎豹打一架，不惹孕娘一根毛。

　　怀孕女人发起脾气来，说杀人就杀人，完全不讲道理。

　　玉姐现在心里无比绝望，巨蟒与这些初次怀孕的女人都没有理智，要杀过去简直比登天还难，为今之计只有逃。如果要带着这帮女人全须全尾逃，几乎不可能；而若独自逃，她是堂堂腾蛇部落的内庭官，照顾部落年轻少女本就是她的职责。

　　巨蟒眨了一下眼睛，朝着阿鹂咬下去。

　　说时迟，那时快，阿鹂在蛇嘴罩到头顶的时候，用尖木棍往它的上颚狠狠一插，巨蟒吃痛甩头，阿鹂被连人带棍甩到半空。

　　玉姐趁机让姑娘们后退了好几步，坦白说，她很喜欢这个来自王城的女孩，但是她毕竟不是腾蛇部落的人，只有牺牲她了。

　　“跑！”看准了时机，玉姐一声令下。

　　剩下的所有女孩都跟着玉姐朝着大蛇身后冲过去，用尽全身力气狂奔，浓烟将四周完全笼罩住，不出几十步她们便隐没在烟雾里。

　　阿鹂死死抓住棍子，她没有别的选择，一松手就会摔得粉身碎骨。

　　很快，巨蟒停下来，用蛇信子在口中摸索，刚一碰到阿鹂的腰，蛇信子迅速缠上去，阿鹂几乎下意识放开木棍，舍弃了狐裘，从蛇口中跳到蛇盘着的躯体上。巨蟒感觉到阿鹂不见了，用蛇信子卷着木棍拔了下来，愤怒地在呛人浓烟中寻找人的味道。

　　躲在蛇身上的阿鹂动也不敢动，任由它四处游走，时不时一个鼓包从喉部滑下来，甚至连惨叫都听不到。

　　突然，从上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，阿鹂抬头一看，有个男人站在蛇头上，他手上拿着一把五光十色的花哨斧头。浓烟滚滚，看不清模样。

　　有斧头就好办！

　　阿鹂心中一动念，想要控制斧头砍死这条巨蟒。

　　不料，那斧头完全没有动静，依然被那个男人握在手里。

　　“你给我做婆娘，我就放了你！”那男人从蛇头上一跃而下，斧头扛在肩上，嬉皮笑脸地说。

　　巨蟒竟然丝毫没有要吃掉他的意思，巨大的身躯将阿鹂和他围在一个小圆圈里。

　　阿鹂打量着眼前的男人，他身材高大，肌肉遒劲，光着半边膀子，披着半肩鹿皮，两条手臂上光溜溜的，没有任何部落的图腾。他的眉骨很高，显得眼窝深邃，笑嘻嘻地看着自己。

　　“你做梦！”阿鹂脱口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