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鹊山之战】第二篇章——凤麓冰雪千年寒『苍琉辉』（二）

　　“谁？”沈砚韬大声喊，声音在九龙大殿里激起回声。

　　虚空中出现一个穿着藏青色兜帽连衣斗篷的男子，他抬起头放下兜帽，蓝色的瞳孔盯着沈砚韬，像一只黑色中独行的猫，在看着正前方的猎物。

　　“该尊称你为沈御史，还是沈郎中呢？”他友好地问，兜帽下是一张典型青龙人的脸，鼻梁高挺，肤色偏黄，睫毛长而浓密，眉目深邃。

　　青龙人不可能会玄武术法，沈砚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：“苍琉辉！你来这里干什么！”

　　“救人于水火之中，说起来，我跟青龙缘分匪浅。认得这颗辟水珠么？”苍琉辉丢过来一颗淡粉色皮光的珍珠，珍珠上有个阴镂的“瞬”字，那是瞬王之物。沈砚韬想起龙嫣曾跟他说过，瞬王在明珠府游玩出入紫榆楼，曾以一颗辟水珠为当时楼中第一花神白薇赎身，将来见此珠须让老板袁川入宫避居一年。苍琉辉看沈砚韬的神情，就知道他认得这颗珠子，道：“袁川被帝君的人杀了，我是他的主子，拿着故人的信物来避难，青龙人重信诺，不会言而无信吧！”

　　沈砚韬警惕地瞪着他，不屑地说：“避难？堂堂法华宗宗主，还犯得着来我青龙王宫里避难？”

　　“沈御史，你被挂上通缉令，就在昨天，鹊山新巫祝玄章以我宗溺童祭祀下令整肃法华宗，我也上了通缉名单。溺童祭祀本就是青龙传统，我们法华宗为青龙效力多年，背这一锅大家同舟共济，不过分吧！你看看，王廷朝臣被屠杀大半，想想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！”苍琉辉往前走了几步，从袖中掏出圣旨，递给沈砚韬。

　　陈秀抱着儿子躲到沈砚韬背后，她感觉眼前这个人太可怕了，杀人不眨眼，跟凶残的朱雀人没什么区别。虽然父亲要杀她，可是父亲猝不及防被夺取生命，死无全尸，陈秀紧闭着嘴，不敢哭出声，眼泪濡湿了儿子的垫肩。

　　沈砚韬将信将疑展开圣旨，白纸黑字，朱雀国玺。

　　“苍氏一族也是玄武王族，你算得上玄章的远房表亲，他居然履职第一天就借凤麓雪崩要杀你灭口，莫非你杀了熙王还是夺人所爱？”沈砚韬把圣旨丢回给苍琉辉，镇定自若地问。

　　苍琉辉左眉高挑，说：“我觉得威王和王后不大适合参与我们两人的谈话，不如让他们先回寝宫休息。我派人通知蟠龙营统领沈如皋回来救驾，此刻他应该已经将王宫围住，剿灭了蛟龙营的乱臣贼子，宫里现在安全得很。你若不信，大可随我出去看看。”

　　“沈如皋？！”沈砚韬双目中迸发出神采，蟠龙营还有人指望得上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！

　　说话间，沈如皋正从殿外迎面走来，身上的金鳞铠甲刚刚浴血而出，金红交错飒爽英姿，加上他孔武有力，又是沈家文武双全的骄子。能留下这一脉，沈砚韬恨不得跪谢三神垂怜。

　　“沈统领！”陈秀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大喊。

　　“威王殿下，太后，微臣救驾来迟！万望恕罪！”沈如皋跪下行礼。

　　陈秀顾不得礼节，扶起沈如皋。沈砚韬没有说话，侧身一让，令沈如皋看到自己背后的惨状。

　　“爹爹！爷爷，外甥，小侄，侄孙……许丞相……”沈如皋毫无心理准备，握着刀一步一步走到尸体旁，不可思议地看着。戎马一生，他没上过真正的战场，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晴天霹雳般炸开，他脑袋“嗡”地一下空白，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。

　　“沈统领，犯上作乱的陈中明我已经代为处死，这里就交给你了。我与沈御史借一步说话，青龙来日何去何从，还望各位三思！”苍琉辉语重心长，然后自顾朝着右手边通向传令房的侧门走去。

　　沈砚韬叹了口气，不知道该说什么，走到沈如皋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沈如皋跪在父亲尸体前，眼眶通红，发出悲痛哀嚎，宛如负伤的孤狼，惨恸不息，令人闻之落泪。那一刻，沈砚韬想起了天遥，那个独自面对全家灭门惨死的少年楚天遥。

　　“天不知人将意欲何为，而人则知其生必死。都说玄武可知天命，预测人事，其实不过是活得太久，看透了人世间是怎么回事而已。”苍琉辉的声音传来，渺远清冷。

　　沈砚韬把东海镜塞回自己胸口的衣襟，挑了传令房中靠门的椅子坐下，没好气地说：“有话直说，不必装神弄鬼。”话虽如此，沈砚韬倒也同意苍琉辉的说法，他向来不太看得起玄武人，不过是故作神秘的一群江湖骗子。

　　“装神弄鬼能救阁下一命，”苍琉辉转过来，双手交叠摆在身前。就像他们站在神殿中宣教一般的姿势。

　　沈砚韬想起在他昏倒前，那个女子的脸，这是玄武族的术法。

　　苍琉辉双手结印默念咒语，二人之间出现了一具女尸的幻象，一柄长缨枪将一个穿着鲜红色素纱褒衣的女子贯穿，长枪枪锋深深没入墙砖之间，血与衣着分不清颜色。她的蓝色眸子再没了光彩，委顿墙上。

　　沈砚韬的瞳孔收缩，这场景真实得血腥味几乎飘出来，他不敢看下去，霍然站起，紧张不安地瞪着苍琉辉。

　　“法华宗没有沉悲宗那么博爱伟大，誓要解救天下人于水火中。我们青龙人只求良善，下辈子不遭报应。青龙人几千年来，都这么温吞，没有血性。所以，大好江山改了朱姓。宁思栩，也死在这场整肃法华宗的灾难里。”苍琉辉知道自己的话，已经九分戳死了沈砚韬的软肋，俗话说，慈不掌兵，情不立事。这些在青龙宫闱里兜兜转转的人，还没见过教宗里每天上演真正的厮杀，诛心之战。

　　“我想知道，玄章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！”沈砚韬抬眸，问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
　　“冰井渐枯，熙王恐怕三代之内难以为继。而蟠龙岛这里天地精华如此丰厚，苍氏一族若能为青龙效力，一如朱玄契约，也是青龙玄武两族幸事。”苍琉辉心平气和地说，玄武族以天地精华为汲养，迁居东海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，否则也不会夺舍青龙人身体，在这里苦心孤诣经营多年。

　　“冰井怎么会枯竭？那是玄武永生不灭的冥灵古神栖息之地。”沈砚韬疑惑反问，他游历多地，也曾去十方森林禺疆城，冰井是玄武灵力之源，若枯竭不啻于东海暴风海域平静，涅槃火山熄灭，西荒草原咸池干涸。这是亘古未有的事，绝不可能发生的事！

　　“自火屠西荒后，冰井已经在年复一年枯竭中，直到熙王继位，使用了上元时代秘术透支冰井灵力，所以才会有玄灵均、玄章两个灵力超凡的孩子，为免族人发现，藏到沉悲沼由巫姑抚养长大，方才昭告执明承认两子。若冰井枯竭，玄武不另寻出路，下场便如同麒麟。青龙大可放任玄武灭亡，但有麒麟在前，玄武当下，难保青龙不步我们后尘。阁下难道没有兴趣搞清楚，蓬莱天灾频发的缘由吗？”苍琉辉收了幻象，正色道。

　　沈砚韬发觉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，焦灼地思考该如何是好，龙嫣与楚天遥不知去向，王廷群臣死伤过半，小太后和威王更难堪重任，偌大一个王廷只剩下他和沈如皋。

　　“何故？”他忍不住问。

　　“天下本就不该是朱奕坐那张椅子，有人逆天改命，将原本该坐上皇位的青鸾困在凤麓古战场结界中。凡事皆有代价，逆天改命，就是整个蓬莱付出代价。蓬莱姓朱还是姓龙，苍某不知，但肯定不叫朱奕。如不逆转归正，沈御史学富五车，应该也明白。”苍琉辉走近他身旁，直视他的眼睛。

　　“青龙复国，大势所趋。无论是否有此一事，都不可改变。”沈砚韬坚定地说，此刻青龙内忧外患，多一个盟友，好过多一个敌人。

　　苍琉辉微微笑，单膝跪下，合手道：“法华宗愿为青龙效力，承天神意，共渡难关！”

　　“宗主请起，宫中恐怕容不下太多人。蟠龙岛向西三十里，靠近暴风海域处有一龙脊岛，位置隐秘，岛上多为渔民，亦建有三神庙，宗主可带人去岛上避难。”沈砚韬将他扶起，说。

　　“既是共渡难关，听凭差遣。如有所需，但请吩咐。此外，我将神女思栩遗物带来，此事不合教规，破例仅此一次，还望阁下莫声张。”苍琉辉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诚意。

　　沈砚韬接过苍琉辉从袖中拿过来的水沫玉玉佩，苍琉辉一甩斗篷从容离开传令房，沈砚韬望着水沫玉睹物思人。斯人已逝，这是他一生不能言说的痛。水沫玉晶莹温润，玉佩上以他容貌雕镂的伏羲像，栩栩如生。沈砚韬颤抖着把玉佩送到唇边轻轻一吻，细腻如她脖颈触感，在这小小斗室间泣不成声。